在电信局废墟处,一伙儿男子通过一间房屋窗户,一刻不停地挖着充斥整个房间的泥土沙石。领头的是个中年人,姓韩,他在苦苦寻找自己28岁的儿子韩修平。暴戾的泥石汹涌而下,那一带地基脆弱的居民平房被冲得粉身碎骨,电信局地基打得较深,因此没有倾倒,但泥石破门破窗而入,一楼整个被填埋。
2010年8月7日晚,韩修平和他同在电信局上班的堂兄凑巧值夜班,除兄弟俩之外,还有另外一名年轻同事。灾难发生后,三人的家属心急如焚火速投入行动。遇灾时三人到底被困在哪个方位,家人不得而知。老韩他们只能推测自己的儿子当时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如果是这样,他们从办公室相应位置挖的话就能挖出。
8日上午“第三人”被挖了出来,当时泥土没及他的胸口,但心跳和呼吸尚存;韩氏兄弟仍不知所终。头发斑白的老韩和亲朋好友们强忍着内心的伤痛,继续刨挖沙石泥浆。仅凭这五六个人的力量,要把充斥整个办公室的泥土一锹一锹地挖掉,需要多大的工作量?更何况兄弟俩的身子未必就真的在那间办公室里。
挖了三天一无所获,老韩仍在坚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宁愿相信兄弟俩都能活着......
2010年8月16日,月圆村废墟上,薛贵忠用湿布擦拭着妻子满是泥土的左手,一枚戒指渐渐从无名指上显露出来。面对熟悉的面孔冰冷着的眼神,这个30多岁的壮年汉子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水了,他流着泪将妻子裹进印有“龙风呈祥”的红色被单里。
当天正值农历七月初七,是民间传说中牛郎与织女相会的日子。薛贵忠已经在这里等了整整8个日夜,等来的却是妻子没有温度的身子。
对月圆村来说,洪水的到来常会在夏天或秋天某一天的下午因雷雨而发作。至少在过去的100年间,大多时候,洪水和村庄相安无事。顶多,泛滥的洪水冲毁一些庄稼外会淹掉一两家人房屋的院墙。在幸存老人们的记忆里,村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山水。
薛贵忠在舟曲县邮局工作,家住月圆村91号。7日晚,因为加班他待在单位,而留在家中的父母、妻子还有10岁大的小儿子全部遇难。和薛贵忠一样遭遇的还有同村的何周林。
12日中午,何周林终于挖出了妻子。妻子的旁边,5个月大的女儿熟睡着一样的表情,身上的红肚兜仍然完好无损。小生命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泥石流就夺去了她的生命。这个30多岁的男人始终一言不发,亲戚们用一条黄色的条幅将遗体四周围了起来,男人则用一口铝盆一遍遍舀来混浊的河水,反复地清洗自己女人和女儿的身子。洗毕,他一个人蹲在旁边,出神地看着,像是在心里与妻子交代诉说着什么似的,那眼神让人看着就想替他哭出声......
“我的狗娃......”
65岁的赵梅,在这次灾难中失去了8个孙子。哀痛中,这个皱纹爬满额头的老阿婆趴在自家废墟上呼喊着孙子的名字,向天哭诉:“我的老天爷,我的8个孙子,我心疼死了呀......”
一村民背着棺材走向旁边的遗体......
8月16日,人们依旧守在月圆村的挖掘现场,等待亲人的“出现”。夜晚,所有的救援人员撤出月圆村,废墟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对于月圆村的幸存者来说,被泥石流撕开的伤痛应从灾难之日算起。那些外出打工者、在读学生还有侥幸逃脱获生的村民,成为月圆村的幸运儿,他们承受着无尽悲伤的生命为月圆村留下了血脉。
25岁的女青年张俊英是月圆村的第一位博士生。父母遇难,她与弟弟张俊杰在泥石流挖掘现场。弟弟张俊杰曾经是甘南州的高考状元。在这位女博士的记忆里,儿时的月圆村柳树成荫,小桥流水,阡陌巷道,俨然“世外桃源”。小溪宽约数米,清澈见底,尝一口甘甜无比。多少个炎热的夏日傍晚,她和小伙伴们在小溪边戏水。田园诗般的乡村生活滋润了她的童年。如今,当她从北京赶回来时,“连家都找不见了”......
她找来亲属和解放军战士,挖了一天一夜,挖出了父亲的驾驶证,再挖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了父母的遗体。“大家都绷着。”张俊英说,“不是内心不伤痛,实在是没有力气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