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1日日本东北太平洋地区发生里氏9.0级地震,继发生海啸,该地震导致福岛第一核电站、福岛第二核电站受到严重的影响。2011年3月12日,日本经济产业省原子能安全和保安院宣布,受地震影响,福岛第一核电厂的放射性物质泄漏到外部。2011年4月12日,日本原子力安全保安院将福岛核事故等级定为核事故最高分级7级,与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同级。国家应急广播—应急档案,本期带您回顾:福岛核事故真相。
各位听众大家好,欢迎收听《国家应急广播——应急档案》,我是百宁。福岛核泄漏事件是人类史上前所未有的超严重核事故,事故发生以后如地狱般的500天里,专家设想过最糟的情况将比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严重10倍,甚至将使日本放弃三分之一的国土。今天我们将和大家继续一起分享日本作家门田隆将编著,沈长青翻译,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图书《福岛核事故真相》。
《福岛核事故真相》首次完整披露福岛核事故处置过程中的应对和决策过程,作者门田隆将采访现场救灾总指挥吉田昌郎、第一线工作人员、前首相菅直人、当地居民及企业人员、科学家等近百名相关人员,从各种角度还原现场情况,对灾难的发生提出深刻反思。《福岛核事故真相》第18集。
昨天和大家说到,地震发生以来,无论多么疲倦,就连平时的样子都没有显露出来的吉田,此时让大家看到了“极限”的到来。
吉田垂着头,“当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和我一起‘赴死’的人的脸庞。”
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时我完全束手无策了,没办法坐在椅子上。于是我挪开椅子,就在桌子下面,也不算是打坐,就是盘着腿背对着桌子坐了下来。与其说是完了,不如说接下来就只有交给老天了。”
“脑海里就浮现出能够和我共同‘赴死’的人。发电组的人,还有,特别是修复组的人,进行注水作业的修复组还有消防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剩他们做的那些事了。在福岛第一核电站的保修部门,从30几岁我就在那里工作,一起工作过的人许许多多,他们的脸庞,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来。”
最初想到的,是与他同龄的复原组组长。
“复原组组长有两位,我想到的是其中一位。他和我一样大,长年以来,一起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我想起了他的脸:这家伙会跟我一起死的吧。”
这个人会和我一起赴死,那个人也会。他们的脸庞出现在吉田的脑海中。“死”这个字从吉田口中出现了许多次。
“果然还是那些从年轻时候就认识,一起走过来的人啊,还有和我年纪相仿的人,他们的脸庞不断地出现在我脑子里。虽然一边心里在想,死掉的话很可怜呐,但是另一方面又觉得,没有办法了啊。已经这样了,只有继续注水。最后,也只能一死了。我脑子里就一直在想这样的事情。”
抱着“死”的觉悟,吉田的脑中终究还是那些从年轻时开始,长时间一直在一起,肝胆相照的伙伴们的脸庞。
猪狩说:“吉田先生,后来就一股脑的躺下去了。怎么可能!我心想,啊,吉田先生也终于累倒了。他就这样躺了一会。我们只能依靠吉田所长。吉田先生是个不做作、真性情的人。看起来很魁梧,为人也很大器。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逃避。大家都很信赖他。这样的吉田先生,居然变成了眼前这个状态。我想,已经不行了吧。我们企划宣传部的人对着倒在桌子下面的吉田先生叫道:您要振作啊,没事吧!把他叫醒,是过了差不多三十分钟之后。”
那是为了守护“日本”而战斗的男人,达到极限时的身影。
而与此同时,日本首相官邸中出现了惊愕与愤怒的种种表情。
“什么?全员撤退?”
2011年3月14日深夜,核能安全委员会委员长班目得到二号机状况终于开始稳定的消息,在进入3月15日的深夜,小睡了一下。事故发生以来,连日的熬夜加上紧张的每一天,班目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摇摇晃晃的班目被周围的人劝导去休息一下,于是他在代理委员长久木田丰所在房间的沙发上,躺了大约两小时。
凌晨2时左右,他被拍醒。二号机压力再度升高,情况更为严重,他接到指令前往五楼的首相会客室。
班目进入会客室时,首相并不在。枝野官房长官、福山官房副长、海江田经产省大臣、首相辅佐官细野和寺田等官员,以及资源能源厅节能新能源部长安井正也、内阁危机管理监伊藤哲朗等会所人员聚集在那里。枝野和海江田向班目征询意见。
“东京电力表示希望从福岛第一核电站进行全员撤退,你怎么想?”
枝野和海江田的表情严肃。班目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想:怎么可能。
在此之前,枝野、海江田两位大臣接到了东电社长清水的电话。
二号机的状况变得非常严酷,今后事态也会越来越恶化,我们正在考虑撤退——清水社长此时,报告了这样的内容,并且希望得到认可。清水在电话中,并有说明“控制现场所需要的人以外”,所以被两人理解为“全员撤退”。于是立刻叫来班目,征求他的意见。
班目非常震惊,居然说全员撤退,那不可能。这就表示要放弃核反应堆的控制,任由核反应堆“暴走”。
那种事情不可能被允许。如果真的全员撤退,就等于东京电力完全放弃了作为经营者的责任和义务。这也代表着放弃“日本”。班目在惊讶的同时感到愤怒。
他与在场的安井部长同时表达了意见:“一旦撤退,就很难再次接近核电站。”
东电撤退后,由自卫队或美军负责善后,这种事情不可能。经营者必须负责到底。”
“避震指挥楼,为了防护輻射,设置了过滤、换气设备,应该还可以再尽点力的。班目和安并提出这样的意见。
他们完全不知道,此时,第一核电站避震指挥楼中有六百多人,除了控制核反应堆所需要的基本人员,吉田所长希望让他们撤离到福岛第二核电站。
“不可能全员撤退”成为首相官邸的一致意见。
凌晨3时,菅直人首相躺在首相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由于有来自海江田的紧急报告,他被秘书官叫醒。
“东电表示希望撤退,应该如何是好?”
东电要撤退?菅首相对突如其来的报告诧异万分。他们撒退的话,日本要怎么办?在那之前,最糟糕的情况就已经在菅首相的脑海里盘旋,片刻不离。他回忆当时的情景:“从事故发生后,我一直在考虑最严重的情况。一般的火力发电站也好,混合电站也好,如果燃料槽起火,虽然会很惨,但是总有烧完的时候。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达到一定的危险程度还是允许逃生的。但是核电站却完全不同,核电站是烧不完的,在不断燃烧的状态下如果控制人员不在的话,一个不行了就会全部都不行。也就是说,福岛第一和第二核电站的10个核反应堆和11个燃料池将全部失控。这还是我的基本数字。”
一国的首相,所想到的“最后阶段”,是怎样的呢?
“全世界并没有存放容器爆炸的先例。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是没有存放容器的。放任不管的话,辐射量将远超切尔诺贝利。这是我的认识。切尔诺贝利的事故,并不是冷却机能停止,而是核反应失控而发生爆炸。并且,它是石墨炉,着火后就整个烧起来了,然后一起爆炸。但是,第一、第二核电站内的10个核反应堆和11个燃料池所包含的放射性物质的量,是发生爆炸的切尔诺贝利四号炉的10倍。如果发展成那样该怎么办?那时候日本会变成什么样?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对于一国领导人的孤独,菅首相如此说道:“那一个礼拜,晚上我就睡在首相办公室的沙发上,穿着防灾服,盖着毛毯睡。并没有回到隔壁的首相官邸。一人独处的时候,脑中就会想到:日本会变成什么样?我真的不寒而栗。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事故,最终是出动军队,用水泥打造了大石棺。因此造成很多人丧生。投入军队负责善后,并且出现了许多牺牲,才得以控制灾情。我知道这些事情,所以我一直在想,福岛核电站会变得如何?如果东电从那里逃走会怎么样?”
如果变成那样,毋庸置疑,东京也会受到波及。
“那是肯定的。没有什么事情能像核反应堆失控那么恐怖。日本没有戒严令,避难所需要的时间、还有需要避难的范围都不清楚。所以我在此之前也没有随便乱说。比如说这会变成个人的问题,到时候也会变成包含陛下在内皇室的问题。所以在撤退问题发生的三月十五日,在进行讨论之时,我才在内阁成员以及辅佐官面前第一次提这件事。东电要撤退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就这样逃走,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子吗?在那之前,因为事情实在牵涉重大,所以一直没有说。”
菅首相回想当时心中的苦闷,说道:“根据内阁府核能委员会委员长近藤骏介试算的结果,撤退对象是250公里范围的民众。除了青森以外,涵盖了东北和关东全部地区。甚至新潟的一部分也包含在内。如果事态发展到这样,会变成什么样呢?250公里的范围,其中人口有5000万。如果将核电站置之不理,就将会变成这样。我想,无论如何必须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包括我自己在内,真的是必须拼命阻止东电的撤退。”
东电的清水社长被叫到官邸,是其后一个小时左右的事。凌晨4时刚过。在首相会客室,菅首相、官房长官枝野、经产省大臣海江田、辅佐官细野、官房副长官福山等官员以及班目等专家都聚集在此。
硕大而且很长的会议桌上,官员们同坐在一边。班目等专家和会所人员坐在对面。菅首相坐主席座上,可以同时看到两边的人员。
东电总社位于千代田区内幸町,距离位于永田町的首相官邸只有1.5公里。开车10分钟之内就可以到达。官员和专家们入座后不久,清水就进了房间。
“东电打算从福岛第一核电站撤退吗?”菅首相开门见山就问道。
清水的回答让在座的所有人哑口无言。“我们并没有考虑撤退。”
什么一一不是说要撒退吗?因为说要撤退,所以才在半夜全体紧急集合的不是吗?大家看着清水,心里应该都是这样想的吧。
“清水坐在位子上说‘没有考虑撤退’时,我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后来我想,原来果然是那样的啊。”班目说,“在那之前,我是从官员那边听说要全员撤退。我不知道现在的辐射剂量是多少,也不清楚避震指挥楼的过滤器发挥着多大的功效。后来,也没听到发生更严重的情况,只是一直听到东电说他们束手无策没有办法了。那为什么要撤退?我觉得奇怪,也打算问问清楚。但是,清水进来说‘没有考虑撤退’,我真的很惊讶,莫名其妙嘛。但接着又想到,果然是没有考虑撤退,不可能撒退嘛。”
班目仔细听着清水说话。
“清水是那种用相当小的声音说出惊人话语的人吧。他说‘没有考虑过撤退’。在那之前,我就心想,没有理由要撒退,但却被官员们询问决定撤退这样是否妥当?’官员们那么说,我想也就相信东电真的考虑撒退了。我本身并没有直接接到东电的电话,是接到电话的几位官员告知我东电的说法,于是我就信以为真了。不过东电确实在电话里说了容易让人误会的话。”
清水社长的说明不足,以及接到报告的官员们的误解,造成了之后在国会中被讨论的“全员撤退的问题”。班目这样批评东电:“我先说明,我对官员们是持同情态度的。因为官员们并不懂得专业技术。当我直接身处官邸的时候,心理状态其实和官邸里的人是相同的。而相反,我对东电或者保安院抱有很深的不信任感。当时官邸也完全不信任东电。官员们产生东京电力在说什么’这种的感觉,我很能体会。”
在会议上,菅首相对清水社长说:“现在各方意见无法妥善沟通。为了更准确地应对事故,在东电总社设立由政府和东京电力同时参加的统合总部。”
这必然是因为政府对东电所抱有的不信任感而导致的。
“想逃也逃不掉!”
搭车前往东电总社的菅首相,现身在东电总公司二楼的紧急灾害对策室,是大约一小时之后的早上5时30分过后。
连日不眠不休的运作,大家都疲惫到了极点。从担任会议司仪的辅佐官细野手上接过麦克风的菅首相居然说道:“这里已经没有媒体在场了吧。”菅首相这句话作为开场。这是一场有名的,广为流传的演说。
我想你们明白福岛核电站发生的状况意味着什么。”菅首相开始说道“目前为止,基于法律,要在政府设置对策总部,但是根据我的判断,应该要和经营者共同设置统合总部。依照法律,身为首相的我可以直接对经营者进行指示。总部长是我,菅直人。”
这次演说,通过电视会议,除了吉田所在的福岛第一核电站以外,福岛第二核电站、现场对策本部的大熊町外部应对中心、柏崎刈谷核电站也同时进行了直播。
此时,很多人把首相的演说记录在了笔记本上。
“副总部长是海江田大臣和清水社长。”
说到这里,海江田站起来鞠了个躬。
菅首相的语调愈来愈激动:“这次事故造成了巨大的灾害,这样继续下去的话日本会灭亡。不允许撤退!大家拼命去做。”
在电视会议的画面上,只看到菅首相的背影。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回响着。左手放在腰后,时而转头,一边环视着各个方向,一边继续说道。
自吉田以下,所有在福岛第一核电站最前线奋斗的人们,虽然看不到菅首相的表情,但是都知道他一定很激动。接下来他的话语,让现场的人大受打击。
“撤退的话,东电百分之百会垮掉。想逃也逃不掉!”
逃跑?这是对谁说的?到底是谁要逃跑?菅直人首相的这句话,让第一核电站紧急对策室的气氛改变了。
“这家伙在说什么!”
到现在为止,在生死间徘徊,与核反应堆进行着战斗的人们,不用说,他们都已经下定决心和吉田一起在现场坚持到最后。然而对于这些人,一个首相居然说出你们“想逃也逃不掉!”这种话。
“我亲自到过现场,和所长交换过信息。但是,信息来得很慢!东电的消息不但不正确,而且又错误。一号机的氢气爆炸,在电视上即便已经播出了画面,但是东电对政府的报告晚了一个小时。不要只顾眼前的问题,要看到前面,再做出对策!”
首相的情绪想必很亢奋,语气也更重了。
“满六十岁的干部去到现场,死了也没有关系,我也会去,社长和会长也做好心理准备吧。”
通过电视会议,听着演说的人窃窃私语。作为首相,说话方式已经超出了常理。
“撤退的话东电百分之百垮掉。”菅首相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话。
他环视着眼前东电的干部们,说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重要的事情只要五六个人做决定就好。开什么玩笑!准备一个小房间!”最后口气已经相当强烈。
在总社紧急灾害对策中心里的人,对于首相的剑拔弩张哑然失语。不,比这更胜的是通过电视会议画面,首相怒气冲冲的声音仍然回响在福岛第一核电站紧对室,紧对室此时已陷入了愤怒和空虚交汇的奇妙气氛里。
那时候,坐在应对室圆桌旁总部长座位的吉田站了起来,他背对着电视会议的屏幕和摄影机的方向。他要做什么?周围的人看着吉田,吉田脱下裤子,露出内裤,重新把衬衫整理好。他用屁股对着首相,脱下了裤子。
“胡说什么,混账!”
吉田可能是想这么说。早已有了赴死觉悟的池田,对同为东京工业大学的学长首相燃起了愤怒和一丝空虚感。
“我说“你们逃不掉’,并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日本如果毁灭,那日本本身将无处可逃。对我来说也是这样。因为逃不掉啊。”
菅直人前首相回忆当时的情况:“我是作为首相,才会那么说,并非针对福岛现场的人员那么说的。我所说的是,日本不可能放弃对事故的控制,交由其他国家处理。也就是作为日本人无法逃掉。我并不是说那是谁的错。”前首相菅直人如此回忆那段让现场人员惊讶的那段发言。
国家应急广播—应急档案,今天,为您讲述:《福岛核事故真相》,也希望能引起大家的思考。我是百宁,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