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病毒之间,只隔了一个航班的距离。来自热带雨林的危险病毒,可以在24小时之内乘坐飞机抵达地球上的任何城市。航班线路连接了全世界的所有城市,构成网络。国家应急广播—应急档案,本期和您一同关注上海译文出版社翻译的纪实文学《血疫:埃博拉的故事》
各位听众大家好,欢迎收听《国家应急广播——应急档案》,我是百宁。埃博拉病毒病是由纤丝病毒科的埃博拉病毒所引起的一种急性出血性传染病。主要通过患者的血液和排泄物传播,临床主要表现为急性起病发热,肌痛出血皮疹和肝肾功能损害。据WHO公布的数字表明,自首次发现埃博拉病毒以来,全世界已有1100人感染这种病毒,其中793人死于埃博拉病毒病。该病主要流行于扎伊尔和苏丹,宿主动物仍然未明,大多数认为是蝙蝠。传播途径主要通过接触患者的体液和排泄物直接和间接传播,使用未经消毒的注射器也是一个重要的传播途径,另外,也可通过气溶胶和性接触传播。今天节目,我们继续关注埃博拉的故事。
昨天讲到,病毒以夏尔·莫内的身体为宿主,拼命繁衍。当他到达医院后,一下子出现了大出血,晕倒在地,负责的年轻医生开始为他检查和治疗。
穆索凯医生将患者的头部向后抬起,打开气管开口,以便插入喉镜。他没有戴橡胶手套。他用手指在患者的舌头四周扫了一圈,清理死细胞、黏液和血液。他将喉镜插进洞口,凑近目镜查看。莫内突然一抖,身体抬了起来。
莫内再次呕吐。
黑色呕吐物涌过喉镜,从莫内的嘴里喷了出来。黑色与红色的液体溅到半空中,落在穆索凯医生身上。液体钻进他的眼睛,洒在白色制服和他的胸口上,留下几道夹杂着黑色斑块的红色黏液。液体落进他的嘴里。
医生摆正患者的头部,用手指清理他口腔内的血污。血污沾满了医生的双手、手腕和前臂。血污到处都是:轮床上、医生身上、地上。重症监护病房的护士不敢相信他们的眼睛。穆索凯医生顺着气管朝下看,将喉镜向肺部插得更深了。他见到气管里也在出血。
空气嘶嘶地进入患者的肺部,他终于又能呼吸了。
看起来,患者由于失血而陷入休克。他失去了太多的血液,乃至于开始脱水。血液从身体的每一处孔窍向外喷涌。体内剩下的血液已经不足以维持循环,因此心跳才那么虚弱,血压也快降到了零。他需要输血。
护士取来一袋全血。穆索凯医生将血袋挂在点滴架上,拿起针头进想者的手臂。患者的血管似乎有问题;血液在针头周围涌了出来。穆索凯医生再次尝试,将针头插进患者手臂的另一个位置,扎向血管。失败。依然血如泉涌。无论他把针头扎进患者手臂的什么地方,血管都会像煮熟的通心粉那样破裂,涌出血液;血液从患者手臂上的针孔向外冒,无法凝结。他的血液显然有问题。穆索凯医生害怕患者会因为手臂上的针孔冒血而失血死亡,因此放弃了输血的念头。患者的内脏还在出血,而且黑得像沥青。
莫内陷入更深的昏迷,再也没有恢复知觉。第二天凌晨,他在重症监护病房死去。穆索凯医生始终陪在病床边。
谁也不清楚是什么杀死了他。死因不明。医生解剖遗体,发现肾脏已经损坏,肝脏也一样。肝脏是黄色的,有些地方甚至液化了——就像死尸的肝脏;仿佛莫内还没死就变成了一具尸体。黏膜腐脱,也就是肠壁组织脱落,同样常见于陈放几天后的尸体。死因究竟是什么?说不清楚,因为可能性实在太多。患者体内的一切都不对劲,确实是“一切”,其中任何一项都足以致命:血液凝块、大量内出血、肝脏变成糊状物、肠子灌满血液。没有词汇、分类法甚至语言可以形容他身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医生最后称之为“爆发性肝功能衰竭”。他的遗体被装进防水袋——根据一名当事人的描述,就在当地落葬。多年后,我拜访内罗毕的时候,没有人记得坟墓在哪里。
时间是1980年1月24日,患者的呕吐物溅入了谢姆·穆索凯医生的眼睛和口腔,九天后,他的背部渐渐感到酸痛。他可不太会背痛—一说真的,他从没体验过严重的背痛——但他毕竟年近三十,觉得自己也快到腰背损伤的年纪了。过去这几周他非常辛苦。他先是彻夜陪伴一位心脏有问题的患者,第二天又陪着一个内陆某地来的大出血病人过了近一宿。因此他连几天没睡觉。他没把呕吐的事情放在心上,疼痛渐渐向全身蔓延,但他依然未曾多想。紧接着,他照镜子的时候,发现眼球变红了。
眼球变红:他怀疑自己染上了疤疾。这时他开始发烧,因此肯定是感染了什么东西。背痛持续蔓延,全身肌肉都痛得厉害。他服用抗疟疾的药物,但毫无用处,因此他请护士给他注射抗疟药剂。
护士在他手臂上做肌肉注射。针刺的疼痛异常剧烈。他从未因为区区一针感觉到这么可怕的疼痛;这种情况很反常,值得引起注意。他开始琢磨为什么一次普通的注射就能带来那种级别的剧痛。接下来,他的腹部开始疼痛,他怀疑自己感染了伤寒,于是吃了一个疗程抗生素,但病情没有缓解。另一方面,患者需要他,所以他还是在医院里奔忙。胃部和肌肉的疼痛越来越难以忍受,他开始出现黄疸。
剧痛使得他无法自我诊治,工作也只能暂时放下了,他去找内罗毕医院的内科医生安托妮亚·巴格肖。她为他做完检查,确认了发烧、红眼睛、黄疸和腹痛,但得不出明确的结论,只怀疑他患上了胆结石或肝脓肿。胆结石急性发作或肝脓肿都可能导致发烧、黄疸和腹痛,但这无法解释眼球发红,医生给他的肝脏做了超声波检查。从成像上能看出肝脏有些肿大,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异常。这时穆索凯已经病得很严重了,医生将他安置进私人病房,护士二十四小时轮流照看他。他的脸变得毫无表情。
胆结石急性发作有可能致命。巴格肖医生建议给穆索凯医生做探查手术。由伊姆雷·洛夫勒医生带队的外科医生小组在内罗毕医院的主手术室打开了他的身体。切口位于肝脏上方,医生拉开腹部肌肉,在穆索凯体内见到的怪异景象令人震惊,谁也解释不了:肝脏肿胀发红,呈现出病态,但医生找不到胆结石的症兆。另一方面,他流血不止。外科手术肯定会切断血管,被切断的血管会出血一段时间,随即凝结;要是出血不止,医生会用明胶海绵止血。穆索凯的血管不停出血:他的血液无法凝结,就好像得了血友病。医生把明胶海绵敷在他的整个肝脏上,但血液继续渗出。医生不得不从切口吸掉大量血液,但清理干净之后,血液又会积满切口。就像在积水线下挖洞,积水的速度和排水一样快。一名外科医生后来告诉别人,手术团队“被鲜血泡到了胳膊肘”。他们从肝脏上切下一小块去做活检,将组织泡进固定液,以最快速度缝合刀口。
手术后,他的病情迅速恶化,肾脏开始衰竭。他似乎就快死了。他的医生安托妮亚·巴格肖恰好要出国,一位名叫戴维·希尔佛斯坦的医生接管了他。穆索凯医生有可能会肾衰竭,只能靠透析维持生命,这给医院染上了非常时期的色彩:同事都很喜爱他,绝对不想失去这位伙伴。希尔佛斯坦怀疑穆索凯医生感染了某种罕见的病毒。他采集患者血样,提取了血清。血清是透明的金黄色液体,去除血液中的红血球后就可以得到。他将几试管冷冻血清提交给各大实验室进行化验,其中有南非桑德林汉姆的国家病毒学研究所,有美国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的疾病控制中心。他开始等待结果。
戴维·希尔佛斯坦居住在内罗毕,不过在华盛顿特区也有住所。前几年夏天,他来美国办事,理查德.普雷斯顿在他家附近一个购物中心的咖啡馆见到了他,我们坐在一张小桌前,他讲述莫内和穆索凯的病例。希尔佛斯坦身材瘦制,个子不高,年届五句,留小胡子,戴眼镜,眼神警觉而敏锐。尽管他是美国人,但说话间有一丝斯瓦西里口音。理查德.普雷斯顿和他见面的那天,他身穿牛仔上衣和蓝色牛仔裤,皮肤晒得黝黑,体型很好。神态安详。他有飞行执照,自己驾驶飞机。他拥有东部非洲最大的私立医疗机构,因此在内罗毕属于名流。他是肯尼亚总统丹尼尔·阿拉普·莫伊的私人医生,会陪同总统一起出国访问。他为东部非洲的各种重要人物看病:腐败的政客,探险时生病的男女演员,日薄西山的英国在非贵族。他是戴安娜·德拉米尔女勋爵老年时的私人医生,陪同她旅行,监测她的血压和心跳,她有心脏问题,但不肯放弃最喜爱的运动:出肯尼亚海岸深海钓鱼。他还是柏瑞尔·马卡姆的医生,马卡妈著有《夜航西飞》,讲述她在东部非洲当飞行员的经历。她喜欢在内罗毕航空俱乐部消磨时间,拥有千杯不醉的酒徒美名。“到理查德.普雷斯顿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被酒泡软的老阿姨了。”他的患者穆索凯医生在疾病史上也有自己的名声。“我给他上了维持疗法,”希尔佛斯坦对理查德.普雷斯顿说,“我只能做到这么多。我尽量给他输入营养,体温过高时帮他退烧。简而言之,我是在束手无措的情况下照顾一个病人。”
一天半夜,凌晨两点,希尔佛斯坦在内罗毕家里的电话响了。打电话的是一名驻扎肯尼亚的美国研究人员,说南非方面在穆索凯的血样里发现了非常可怕的东西。“血样对马尔堡病毒呈阳性。情况很严重。我们对马尔堡病毒没什么了解。”
希尔佛斯坦根本没听说过马尔堡病毒。“放下电话,我睡不着了,”他告诉理查德.普雷斯顿,“有点像是醒着做梦,我一直在琢磨马尔堡病毒是什么。”他躺在床上,想着朋友和同事穆索凯医生,害怕这种病原体已经在医护人员中扩散了。“我们对马尔堡病毒没什么了解,”这句话始终回荡在耳边。他再也睡不着了,最后起来穿衣服,开车赶往医院,天没亮就冲进了办公室。他翻出一本教科书,开始查找马尔堡病毒。
条目很简略。马尔堡病毒来自非洲,却有个德国名字。病毒根据第一次发现的地点命名。马尔堡是德国中部的古老城市,被森林和牧场环绕,厂房坐落于绿色山谷之中。1967年,病毒在一家名叫“贝林制药”的工厂爆发,他们使用非洲绿猴的肾脏细胞生产疫苗,定期从乌干达进口猴子。病毒潜伏在前后空运来的五六百只猴子体内来到德国,其中只有两三只携带病毒,多半根本看不出病症,总而言之,它们来到贝林制药后不久,病毒开始在猴群中蔓延,其中有几只“崩溃并流血至死”。很快,马尔堡病毒跨越物种传播,突然在城区人口中显形。这是病毒扩增的一个实例。
已知第一个感染马尔堡病毒的人类名叫克劳斯·F,他是贝林制药负责喂养猴子和清洗铁笼的工作人员。1967年8月8日,他表现出症状,两周后死去。我们很不了解马尔堡病毒,关于它只出版过一本书,1970年在马尔堡大学召开过这种病毒的研讨会,事后将论文汇集出版。在这本书里,我们得知:
1967年8月13日,猴群管理员海因里希·P度假归来,从14日到23日上班宰杀猴子。最初的症状出现在8月21日。
8月28日,实验室助理雷娜塔·L打破了一支等待消毒的试管,试管装有被感染的组织。1967年9月4日,她病倒了。
就是这样。患者在暴露于病毒之下后七天左右开始头痛,病情迅速恶化,高烧、凝血、喷吐鲜血和临终休克。短短几天内,马尔堡市的医生以为世界末日降临了。最后统计,病毒的感染者共有三十一人,其中七人死在血泊中。马尔堡病毒的致死率约为四分之一,因此属于极度致命的病原体:哪怕在最现代化的医院里,患者连上生命支持机器,马尔堡病毒也能杀死四分之一的被感染者。相对而言,黄热病这种高度致命的病毒,在病人被送进医院后,致死率仅有二十分之一左右。
马尔堡病毒是丝状病毒( filovirus)家族的一员,它是人类发现的第一种丝状病毒。 Filovirus是个拉丁词,意思是“状如细丝的病毒”。丝状病毒之间外观相似,仿佛亲生姐妹,但和地球上的其他病毒都不一样。绝大多数病毒都是胡椒粒似的球形颗粒,而丝状病毒却犹如缠结的绳索、头发、蠕虫或毒蛇。在摧毁患者的身体之后,它们出现在大量血污之中,样子像是倾倒在地上的一大盆意大利面条。马尔堡病毒有时候会盘成燕麦圈似的环形,它是目前所知的唯一一种环形病毒。
在德国,马尔堡病毒对大脑的影响尤其令人惊恐,它和狂犬病有相似之处,病毒通过某些方式损伤中枢神经系统,并有可能摧毁大脑。马尔堡病毒粒子的外形和狂犬病病毒粒子也有点像。狂犬病病毒粒子的外形像是子弹。假如你拉伸这颗子弹,它就会像是一段绳索,再把绳索盘成圈,它就变成了马尔堡病毒似的圆环。人们刚开始以为它和狂犬病有亲缘关系,于是称之为“延伸狂大病”。后来才确定马尔堡属于它自己的科。
夏尔·莫内死后不久,研究人员确定了丝状病毒科的地位,它由马尔堡病毒和两种埃博拉病毒构成。这两种埃博拉病毒分别是扎伊尔埃博拉病毒和苏丹埃博拉病毒。马尔堡是丝状病毒三姐妹中最温和的一位,其中最可怕的是扎伊尔埃博拉病毒,致死率达到了惊人的十分之九,一百名感染者有九十名难逃一死。扎伊尔埃博拉病毒就像是人命的黑板擦。
被三者中最温和的马尔堡病毒感染,患者会像遭受了核辐射,几乎所有组织都会受到损伤。它对内脏器官、结缔组织、肠道和皮肤的攻击尤其凶猛。在德国,所有侥幸逃生者都失去了头发:他们变成秃头或斑秃。毛囊组织坏死,头发大把脱落,就好像遭受了辐射伤害。身体的所有孔窍都在出血。我见过死于马尔堡病毒的患者照片,拍摄于这名患者过世前几小时。患者躺在床上,上半身没穿衣服,脸上毫无表情。胸部、双臂和面部布满红疹和瘀斑,乳头淌血。
国家应急广播—应急档案,今天,和您一同关注上海译文出版社翻译的纪实文学《血疫:埃博拉的故事》,也希望能引起大家的思考。我是百宁,明天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