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过马路闯红灯为何屡禁不止
行人闯红灯问题调查
编者按
行人闯红灯、快递外卖电动车横冲直撞、车辆斑马线不礼让行人、占用应急车道、“路怒症”……这些都是交通不文明行为，有碍交通安全，近年来因此发生的交通事故也是不胜枚举。
交通安全，涉及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12月2日是“全国交通安全日”。在第十个“全国交通安全日”即将来临之际，为进一步提升广大群众的交通安全意识、法治意识，《法治日报》记者深入一线采访交通不文明行为，探寻解决之道，并从今天起在“法治经纬”版推出系列报道，敬请关注。
● 一个路口50分钟内有51位行人闯红灯。一名年轻人闯红灯，一路还在低头看手机，直言没太注意红绿灯；一位老人闯红灯，原因是刚好错过绿灯又不想等红灯。4名中学生结伴闯红灯，声称这个路口车辆速度不快，自己会注意避让，感觉不会有危险
● 一些人闯红灯是受了周围闯红灯人的影响。本来有些人在路口耐心等红灯，一看到有人闯了红灯，便紧跟而上。甚至有一人闯红灯带动一群人跟着闯的现象
● 很多人并未意识到闯红灯行为背后隐藏的危险，以及对其他交通参与者可能造成的严重危害；同时，法律的惩戒作用没有得到有效发挥，让很多人有恃无恐
● 完善相关法律规范，增加违法成本，包括加大经济处罚力度，将闯红灯屡次不改者纳入个人征信系统等，让违法者真正感觉到痛，才能起到法律的震慑作用，进而有效治理行人闯红灯现象
11月16日下午5时许，天津市河东区成林道与靖江路辅路交会处十字路口，一位家长牵着四五岁大的孩子，无视对面红灯的警示，躲闪着车流走了过来。“这次赶时间，下次一定注意，给孩子做个好榜样。”面对《法治日报》记者“为何要闯红灯”的提问，这位家长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说道。
这是当天50分钟时间里，该路口闯红灯的51位行人中的两位。其间，还有不少骑自行车、电动自行车的闯红灯者。
行人闯红灯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近年来，不少地方采取了一系列新举措来整治行人闯红灯行为，包括对违法者进行人脸识别、大屏幕曝光等，取得了一定效果，人们的规则意识、安全意识、文明意识也在逐步形成，但还未能完全根治这一违法行为。
如何解决行人闯红灯问题？近日，记者进行了调查采访。
闯红灯很常见
没意识到危险
上述十字路口，旁边就是成林道地铁站D出口，附近有天津市第一〇二中学、天津市第七中学以及几个住宅区，平日里不管是上下班时间还是非通勤时间，人车流量都较大。
50分钟51位闯红灯的行人中，既有行色匆匆的年轻人，也有步履蹒跚的老人，既有家长带着孩子，也有穿着校服的中学生。
一名年轻人闯红灯，一路还在低头看手机，记者拦住他询问时，他直言没有太注意红绿灯变化。一位老人闯红灯，原因是他到路口时刚好错过绿灯，又觉得等个红灯时间太长了。4名中学生结伴闯红灯，他们告诉记者，这个路口车辆速度不快，自己会注意避让，感觉不会有危险。
记者走访发现，在很多路口，行人闯红灯已经成为常态。
11月26日上午10时许，记者来到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将台路、花家地街与京密路交会处的一个十字路口，在30分钟内发现有16名行人闯红灯。一位女士闯了红灯之后，面对记者采访时有些羞愧地解释道：“不知为何，这个路口的行人红绿灯，与对面另一条路的红绿灯亮起时间不一样，每次都要等半天，但变绿后十几秒就会灭，所以我就提前走过去了。”
哪怕是晚上，视线变差、车速可能提升的情况下，仍有不少人闯红灯。11月16日晚10时，记者来到位于天津市河东区靖江路地铁站A口附近的一个十字路口，在40分钟时间里，74位行人有34人闯了红灯。一位闯红灯者认为：“晚上车少，刚刚人行横道没一辆车通过，自己站那等感觉‘挺憨’。”
记者还发现，一些人闯红灯是受了周围闯红灯人的影响。本来有些人在路口耐心等红灯，一看到有人闯了红灯，便紧跟而上。甚至还会出现一人闯红灯带动一群人跟着闯的现象。
当然，除主观因素外，也有人表示闯红灯是“被迫而为”。
安徽省淮北市居民王先生告诉记者，他家附近路口人行横道的红绿灯，由于隔得很远且中间有高架桥桥墩，因此经常被路过的车辆或桥墩挡到，有时候稍不注意就会走错、闯了红灯。
天津市河北区居民李先生说，他所在的公司附近有几处红绿灯，只要一变绿就一直不停在闪，不知道是绿灯刚开始还是快要结束。有时候走到路中间绿灯突然变红，再加上路中间没有隔离等待区，一遇到这种情况他就只能加速闯红灯通过。
违法处罚太轻
难以发挥作用
实际上，近年来因行人闯红灯引发的交通事故乃至亡人事故屡见不鲜。近日，浙江温岭72岁的肖阿婆骑自行车闯红灯被大货车撞飞身亡。前不久，江西萍乡两位老人闯红灯过马路，超速行驶的摩托车紧急刹车避让时摔倒，驾驶员当场死亡。
面对一个个血的教训，为何有些人仍无动于衷？
在天津市公安交管局秩序支队副支队长邢毅看来，很多人并未意识到闯红灯行为背后隐藏的危险，以及对其他交通参与者可能造成的严重危害，没有对遵守交通信号灯引起足够重视，认为顶多给自己带来少量的经济损失——违法处罚。
北京市正大律师事务所律师胡穆之介绍，按照道路交通安全法规定，汽车闯红灯会被罚款扣分，而行人闯红灯仅罚款5元至50元或口头批评教育，况且实践中行人因闯红灯被处罚的很少，法律的惩戒作用没有得到有效发挥，让很多人有恃无恐。
来自江苏泰州的王先生今年初曾做过一个月的交通协管员，他告诉记者，自己在执勤时每天都会遇到行人闯红灯的行为，基本上就是批评教育，很少见到罚款的，即便罚款，也就是20元，很多违法当事人对此基本持无所谓的态度。
山东省济南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交通处民警董斌说，除极个别外，绝大多数人是知道闯红灯违反交通规则的，明知而为之，表明现行法律对闯红灯的规定及处罚措施对行人而言收效甚微，难以达到理想效果。
在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律师、北京市律师协会交通与运输法律专业委员会副主任魏镇胜看来，行人闯红灯多发的背后深层次原因，是大众对道路安全认知以及安全教育存在偏差。一些人认为在马路上行人有绝对优先权，对行人闯红灯危害的警示教育不够，让人觉得闯个红灯“没什么大不了的”。
各地积极治理
形势有所好转
记者在采访中，也发现了一些少有行人甚至没有行人闯红灯的路口。11月21日是个周日，记者来到天津市和平区南京路营口道交叉口，附近有滨江道步行街等商业场所，人流量很大，但没有见到行人闯红灯的情况。
周边的店家告诉记者，附近不仅经常有交警执勤，前两年还上线了“电子警察”，专门抓拍行人闯红灯行为，并在大屏幕上曝光违法者，“被曝光多丢人，大家自然就遵守交通规则了”。
实际上，为了减少行人闯红灯行为，各地交管部门想了各种办法。
福建晋江线上线下开展专项整治，加大对人流量较大路口的志愿者交通劝导力度，在媒体上曝光行人闯红灯行为；同时，在人流量较大的14处路口，启用“行人过街语音提示系统”——当红灯亮起时，如果行人进入人行横道起始线，两侧的设备通过红外线感应，会立即发出语音提示。
“多措并举之下，晋江行人闯红灯违法行为大幅减少。”晋江市公安局交警大队一中队民警刘斌说。
从设置人行道闸机到人脸识别闯红灯人员，从现场大屏幕曝光到将违法行为抄告所在单位，济南交警推出一系列“治理药方”，效果明显。
“我们将机动车道、非机动车道、人行道和斑马线、红绿灯等道路与交通设施的规划与设置，通过合理规划及采纳民意热线中市民的合理建议，尽可能符合多数市民的习惯与意愿。”济南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交通处处长王宏斌说。
天津市公安交管局秩序支队指导大队副大队长蔡霖峰介绍，天津交警不断向科技要战斗力，一方面，针对重要路口行人多不易取证等问题，配套建设了一批具备闯红灯违法行为人脸识别采集功能的电子警察；另一方面，在不具备建设条件的路口，使用警用无人机对区域的交通违法行为进行提示纠正和教育处罚。
“相较于交警现场发现、纠正的传统治理模式，线上、线下互动治理的模式，提升了执勤交警对交通违法行为的及时发现、处置能力，助力交通参与者的良好行为养成。”蔡霖峰说。
北京交通大学法学院副教授，北京市交通运输法研究会副会长郑翔告诉记者，近年来，很多地方运用大数据、人工智能，根据交通流量合理调整红绿灯设置的地点和时长，设置行人能自动控制的红绿灯，把主动权交给行人，这些举措都有助于行人遵守交通规则。
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马社强看来，行人闯红灯这一现象需要纵向对比来看，与10年前相比，人们的规则意识、安全意识、文明意识都在逐步形成，现在行人出行肯定更加文明，交通秩序也得到了较大的改善。
加强惩处力度
提升守法意识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不少闯红灯者可能没意识到自己行为的违法性及风险，但很多司机以及遵守交规的行人，都对闯红灯行为嗤之以鼻、颇为反感。不少路人接受采访时提出：一旦出现交通事故，悔之晚矣，希望相关部门对行人闯红灯行为进行更有力的整治。
在当下各地治理取得一定成效的情况下，如何进一步解决行人闯红灯问题？采访的专家和业内人士纷纷建言献策。
胡穆之认为，行人闯红灯行为的本质，是行人的自由通行权与车辆通行权之间，出行安全与交通秩序之间的关系问题，而只有遵守规则的约束才能实现最大的自由。
“以保护交通各参与人的合法权益为核心，综合施策。通过科学立法，完善相关法律规范，增加违法成本，包括加大经济处罚力度，将闯红灯屡次不改者纳入个人征信系统等，让违法者真正感觉到痛，才能起到法律的震慑作用，进而有效治理行人闯红灯现象。”胡穆之说。
他进一步分析说，可参考现行交规，对闯红灯行人执行违章扣分制，每闯一次红灯扣相应分数，一个计分周期（年）内扣满一定分数，则到交管所集中学习交通法规、接受教育。
在魏镇胜看来，应推行强制力手段，行人闯红灯被抓拍后，除了在大屏幕上播放外，还应通知到违法者的工作或学习单位，只有这样才能起到警醒、警示的作用。
多位专家普遍认为，解决行人闯红灯问题，应注重惩罚与教育相结合。在一些地方，针对行人闯红灯行为，要求违法者在路口作志愿者，对下一个闯红灯人员进行劝导，以此让违法者更深刻地理解交通规则的重要性。这一举措被多位专家所认可。
“应通过有针对性的教育，让违法者认识到交通违法的危害，知道交通活动中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做错了会承担什么样的法律后果，才能让当事人真正尊法守法。”马社强说，交通安全治理不是公安交管部门一家的事儿，需要社会共治，只有人人参与才能形成良好的交通秩序。
邢毅说，多年来，天津始终将交通安全“七进”宣传作为推动交通秩序提升的一项重要抓手，得到了全社会的广泛支持。尤其是在入校宣传方面，在向教师、学生传播法律知识的同时，学生也将所学到的知识转述给家庭成员，进而取得了法律宣传、事故预防1加1大于2的效果。
“只有行人从思想上改变对闯红灯这一问题的看法，人们整体的交通认知素质得到提升，行人闯红灯问题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可能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魏镇胜说，这就需要不断地加强宣传，丰富宣传形式，让交通规则意识、安全意识真正入脑入心。（见习记者 张守坤 孙天骄 记者 陈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