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危重的SARS病人已经基本都被集中转移到了传染病院,被感染的风险对我们这一批医护人员来讲已经很低。我们的病人大多是因为发热、咳嗽、血白细胞低、淋巴细胞比例上升等非特异性症状被收治的疑似病例,他们其中大部分后来都被排除了。这些病人多数是年老体弱,甚至有些是快走到生命尽头的多种慢性疾病者。营养状态差、精神状态更差是他们的共同特点。在这里,我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名内科医生,跟随其他几个正宗的内科同道一起为患者调血压、调血糖、平喘、降心率、抗感染、纠正肝肾功能异常。这些与我平时的工作性质完全不同,然而这种并不算紧张的工作节奏也使得我有更多的时间去关注疾病以外的东西。印象深刻的是有一位老爷爷,八十几岁的高龄,瘦得已经皮包骨头。他的“单间”很小,而他自己也总是蜷缩在那张与他的身材相比显得硕大的床上,一条从家里带来的薄薄小花褥子铺在身下,另一条脏兮兮的毛巾被搭在身旁。他看上去是那么虚弱,以至于每次我见到他都担心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拉一下身旁的被子。因此,每次我当班,都会每隔一会儿就去看看他,问他冷不冷、口渴不口渴、要不要帮忙坐起来、上厕所等等。而他很少提要求,总是费力地嘶嘶喘着气伸出五个干细的手指冲我轻轻摆一摆。从他脸上我看不到任何祈求和感谢,甚至也看不到太多的痛苦。我并不介意他的冷淡,但却深深地替他感到孤独。没有见过他的家人来探视,我不知他那个时候是否会想家。一个天蒙蒙亮的清凉早晨,我独自坐在急诊外面的台阶上,想他十有八九并非SARS患者,但大概没有多少时日了,人在最后的这段日子里可能真的已经无欲无求、视死如归,忽然间有些恐惧死亡,更加恐惧孤单。
当然,我们也有更多快乐感受。生活就是这样,只有在真正面临危险和困难的时刻,你才会发现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进病房前,是我觉得平时最苛刻、最挑剔的人对我说了最温暖的话:“到那边要隔离不能出来了吧?没事,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就给我们打电话,我们给你送进去!一定记得啊!”这么多年来,我身边的人有些越发亲近了,有些渐行渐远,我始终记得这句温暖的话,它提醒我:人是要经得起长期相处的,也许有逆耳的忠言,但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帮助你的才是你该信赖的人。不当班的时候,我们被隔离在医院专门为大家准备的临时宿舍里,这里是我们的小乐园。那一年,社会对白衣天使的尊敬与热爱之情前所未有的高涨,医院也为我们提供了很好的食宿条件。各个科室的同道们平时都是各自低着头来去匆匆、焦头烂额,谁也来不及看谁一眼,这个时候却格外的亲密了起来。我们一起吃饭、聊天,一起打乒乓……以至于这么多年以后,在医院里偶遇当时“SARS战壕”里的“战友”,大家依然显得非常亲近和温暖。人与人的距离是要靠沟通才能贴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