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小时后,我就感觉有点儿支撑不住了,意识有些恍惚。因为是第一次,有着各种各样的心理活动,既着急,还担心会出现差错。起身的那一刻,就感觉水哗哗地流进了靴子里。如果再坐一会儿的话,身体承受能力就会达到极限。一个人是不能走的,在这种情况之下,必须两个人相互监督。穿防护服倒无所谓,但在脱防护服的过程中就要加倍小心,这时候的防护服已经受到了污染,如果把污染的东西粘到清洁的东西上,就会污染自己的皮肤黏膜,那危险就太大了,所以两个人必须互相监督,一定得强打着最后一点儿精神。
摘手套的时候劲儿都快没有了,但硬是强坚持住,一步一步按照当时设定脱防护服的步骤,一点儿一点儿脱,最后洗完澡再离开。第四天,首批病人中的那个小孩子就死了。埃博拉真的是太凶猛了,当时看那个小孩身体状况还可以,就是精神有点儿萎靡,没想到隔天就死在医院里,这对大家的心理产生了不小的冲击。毕竟我们都近距离接触过,虽然穿着防护服,难说不被感染。查房时我亲眼看见那个可怕的场景:那个小孩就躺在地上,鼻子留有血迹。慢慢地,病人越收越多,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都有,而死的病人也越来越多。第一周的时候,对心理的冲击还蛮大的。因为这个时候心里没有底,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埃博拉病人,我们制定的措施合不合理,有效安全防控的效果还需检验,中间有很多细致的环节,就按照自己的想法不断地调整到位,这都来自多年进行传染病防治经验的积累。后来我们对工作的各个流程都进行了进一步设计,大约过了10天,我的心里已经变得非常坦然了。
塞方有一个当地的留观中心的协调官叫提摩斯,负责对几个留观中心巡视指导,过一段时间便会来一趟,检查接收病人的情况,收集疑诊、确诊病人的信息,还包括检查处置过程中是不是符合规范。我们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手忙脚乱,对不少东西有些“水土不服”,处理有不得当的地方,比如病人信息搞不准,床位搞不准,甚至有时候性别也搞不准,某病人本来安置在某个床位上,下次查房的时候,人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协调官提摩斯是当地人,对自己国家的事很熟悉,他就随时帮我们把信息梳理清楚——病人从哪里来的,住在什么地方,目前是什么情况,对我们帮助很大,尤其对我们前期医疗的规范帮助很大。这个协调官1.75米左右的个头儿,在黑人中算是比较帅的,两只眼睛特别大而明亮,人特别敬业,让人心生好感。
但我发现提摩斯对我们过于严格的消毒隔离措施不太认可,可能嫌太烦琐了。中塞友好医院埃博拉留观中心在所有在塞拉利昂的留观中心中算是最严格的。提摩斯还比较年轻,有股不太在乎的劲儿,当时我的队友说他穿隔离衣不遵守规程,手套也不好好戴,他爱答不理的。
我记得很清楚,2014年10月13日那天傍晚,下着大雨,突然送过来了几个病人,他刚好在我们留观中心。因为我要进去处置病人,便要求提摩斯告诉我病人的具体情况。我听说前一天,也是下着雨,有一个病人死了,当时提摩斯只戴了一只手套、穿着隔离衣,就把病人从院子里运到了病房。这次提摩斯在病区待了很长时间,我看着他给患者送吃送喝的,我紧盯着他的手。跟他在走廊聊天的时候,我叮嘱他得小心一点儿,这样做很危险。可是提摩斯摇摇头,当时并不在意。当我在处置病人的时候,医疗队的护士通过监控发现他从离开病区到走出留观中心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没有洗澡、没有消毒,我心里直犯嘀咕,面对这么凶险的病,提摩斯实在太轻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