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眼中的光一点点消失,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我将他叫进来,仔细地给他穿上隔离服,戴上口罩帽子,叮嘱他一定要控制情绪,不能摘下口罩。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最后道别,弥留的她努力想要伸出手,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她苍白的手上,几乎透明。她眼中的光亮了一下,又忽地黯淡下去。他压抑地抽泣着,我只能看到他抖动的背影。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看着走廊那头医护忙碌的身影,发着呆。过了十几二十分钟,我进去把他拉了出来,在他耳边轻声说:最后的事情交给我吧,你去门口等着。还有她爸妈,别让他们太难过了。关上隔离区的大门,我回到她的床边坐下,一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通知太平间过来处理后事。
天气转热的时候,SARS也渐渐平息,我和她的丈夫一开始还间断有联系,后来渐渐不再来往。我相信他开始了新的生活,就像她当年在病房里跟我说他俩的故事一样,那一定是愉快喜悦的新生活。我相信她也一定希望他能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我甚至非常理解他不再联系我的原因,我知道他宁愿将悲伤埋在心底,不再想起。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路过当年给她专门设的那个单间病房,也就是旧急诊大楼的B超室,我都会想起她。很多事情发生过,我希望再也不要发生。
许文兵,现为北京协和医院呼吸内科主任医师,SARS时为专家组成员。
曾经的记忆,2003年4月20号,这是我在发热门诊的第二个班,早班,上午8点到下午4点。当时的“非典”隔离病房由急诊的地下留观室改建而成,发热门诊则由急诊大厅前面的小卖部隔断而成。突如其来的“非典”让大家猝不及防,仓促上阵,一切因陋就简,所谓防护就是口罩加手术隔离衣。
早上刚接班,楼下病房传来消息,让气氛紧张起来:病床大部分收满,要我们严格把握收住院指征。当时对这种新型传染病的诊断和鉴别还没有确定的标准,也没有多少经验,只能按发热、气短、肺部阴影和血象不高的表现来定夺,有些跟着感觉走的味道。我们严格把关,将临床表现相符、有接触史者收入病房,单纯发热或咳嗽、气短者,则嘱咐他们自行返家隔离。
上午,北京本地的一名患者,发热、气短、胸片示肺部阴影且血象不高,临床表现符合诊断,但追问病史,其并无明显发热病人接触史,而只是到过公共场合。这使我深感事态严重,因为传染病的传播过程,多半能追溯传染源;一旦难以追溯传染源,则称之为“环境感染”,说明疾病传染源已达相当大的数量。